山岚

流浪时代的爱情（完结）

*《流浪地球》paro

*BE

*本文联合政府投降词节选自原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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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My love is nothing.”

“我的爱情一文不值。”

“But for me, it is everything.”

“但它是我的全部。”

他随意地翻动着这本日记。

从稚嫩到刚劲有力的字迹，写着日记主人的故事。不知为何，幼稚到青涩的字体过渡的那段时间没有任何记录，从某一天开始，每则都与某个人有关，有倾慕，有相处的惬意，还有得到的惊喜，这样让人舒心的日常琐事持续了仅仅一年。

然后开始涉及叛乱，有争吵，有疲惫不堪，情况一天天严重，但还是可以从字里行间看出日记主人的爱意。

他翻看的速度放慢，眉头也皱起。

当他翻到最后一则，上面血一般触目惊心地记着一个日期，下面是四个字：

“流浪纪三年五月三日   

永失吾爱。”

……

他突然感觉自己被什么哽在喉口，震惊得说不出话来，因为在黄少天的故事里，他们有一个很好的结局。

他说他中途醒了过来，强撑着意识给自己注射了抗疲劳药物，拖着身子跑出病房，看到远处的伤兵收容站已经暴起——控制中心的最后防线也崩溃了。

走廊上满是奔走的人，还在做着垂死挣扎，黄少天奔到喻文州的办公室，门内却是昏暗一片，只有全息投影的航线图在半空中，喻文州背靠着他坐着，看着地球正在不断背离的那颗恒星。

他看到他来了，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，从桌柜里取了把枪出来，走近他，把枪放在他手上。黄少天握着枪，不停地发抖。

“如果他们闯进来，你就杀了我，这样他们会以为你倒戈了。”

喻文州这时还在想着怎么让他逃脱，黄少天却觉得自己已然疯了，他将枪支卸了个七零八落，狠狠地掷在喻文州身上。

“你是个……”黄少天崩溃大哭，“你是个什么人啊？？你把我当什么人了？？！”

喻文州转身背过去，声音平得没有什么起伏：“少天不是一直想活下去吗？活下去不是最重要的事吗？”

黄少天一时语塞，他确实曾经这样以为，只不过现在：“可是现在，我只有你了啊……？我们一起逃吧，喻文州？”

“对，我们一起逃，喻文州，他们最先一定会去总控制室，没有人会注意到机场的，我可以带你出去，相信我……”他苦苦哀求着。

“可这是叛逃，况且出去之后呢？到处都是叛军，我们能逃到哪里去呢？”喻文州悲观地答道。

能逃到哪里去呢？黄少天笑了：“叛逃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！叛逃！！喻文州，这时候你还在想叛不叛逃，所谓的忠诚就那么重要吗？你知道你曾经效忠的人冲进来后会是什么下场吗？”

喻文州仍不为所动，只是立在那里沉默。

黄少天怒气顿沉，他一时哭一时笑，已然意识失常：“你不跟我走是吗？那好，我也不走了。”

喻文州终于有了反应，他转过身，让黄少天离开，黄少天挑衅地看着他：“如果我不呢？喻教授要再对我下一次药吗？”

“……与其死在这里，不如再最后去做一次想做的事吧？喻文州，你不要说什么对我亏欠，爱上你和你结婚和你赴死都是我选的，凭什么你总是付出的那个？你凭什么为我做决定让我活下去？”他不停地说着。

“喻文州，你总说爱我，”他睁着一双泪里泛红的眸子，“可是你连走都不愿意同我，你到底爱我什么？”

喻文州好像终于绷不住了，他哀叹一声看向天花板的投影，依旧盯着那颗滚动着光芒的星球，他说：“你会后悔的。”

黄少天大喜过望，抱住眼前的人不肯松手，笑说：“那就让我后悔吧。”

然后他们溜到机场，居然顺利地启动飞机逃走了，两人没有交流，黄少天就设定了目的地——他们共同看过数次日出的地方。

一路上没有说话，只有各种提示音，飞到一半的时候，连接着总部的广播响了起来，那是前联合政府的最后一次通告，黄少天想伸手关掉，却被喻文州拦住，他们僵持了几秒，最后黄少天放弃了。

他们静静地听着广播里悲壮的告别：

“我们本来可以战斗到底的，但这可能导致地球发动机失控，所以我们选择投降。”

“我们理解所有的人，因为在已经进行了四十代人、还要延续一百代人的艰难奋斗中，永远保持理智确实是一个奢侈。”

“但也请所有的人记住我们，站在这里的这五千多人，这里有联合政府的最高执政官，也有普通的列兵，是我们把信念坚持到了最后。”

“我们都知道自己看不到真理被证实的那一天，但如果人类得以延续万代，以后所有的人将在我们的墓前洒下眼泪，这颗叫地球的行星，就是我们永恒的纪念碑！”

已经能看到太阳了，它悬在空中，比上一次看到又小了些，广播结束，喻文州望着前方，泪流不止。

几分钟后，他们视线中的发动机都熄灭了，地球陷入了无尽的黑暗，他们驾驶的这架飞机，孤独地往太阳的方向飞着。

接近目的地的时候，他们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了，喻文州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，他激动地站了起来，再恢复视力时，地球仍笼罩在一片白光之中。

太阳氦闪爆发了。

无数行星在这场爆发中湮灭了，他们听到地面冰川融化开裂的声音，那强光逐渐柔和下来，天空呈现出前太阳时代的蓝色，最后，强烈的太阳风产生了极光，像宝石绿的丝绸飘在空中，流动在他们眼里。

这并不是他们一生中见过最震撼的景象。最使人浑身颤抖的，是他们赶回去时，结冰的海面上立着的那一尊尊凝固的人体冰雕。

联合政府最后坚守的五千士兵与研究员，被拔去电池，在叛军的“讨伐”之下，活活冻死在了海面上。

太阳死了，坚守信念的人死了，他们还活着。

故事不该是这样的么？他抬头看向座椅里已然双鬓苍苍的黄少天，满脸困惑不得解，黄少天笑了，他开口道：“对不起，医生，我骗了你。”

“从来就没有什么奇迹，也没有什么童话。喻文州从不犯错。”他说着说着，红了眼眶。

喻文州的计划从不失误，直到氦闪爆发后黄少天才醒过来，而喻文州，并非他一开始说的一起活了下来，而是早已死在了几十年前的那场叛乱中。

“没有什么私奔与叛逃，我只是，按他的计划逃过了叛军的追捕，而他，和其他五千人一样……我醒来后跑到海面上，一具具冰冻的尸体立在我的面前，我拖着步子穿过他们的间隙，有的紧紧握着手，有的临死前仍在相拥，我走得很慢，费力地辨认着每一张脸……我害怕极了，我不愿见到喻文州的脸。”

“可是，当我走近一具熟悉的身体，尽管他的面罩上结了一层冰，我还是立马认出了他来，但我不死心，我掰开那上面的冰，然后我看到了，那是他，是我的爱人，他死了，死前还在望着太阳的方向。”

黄少天拿过日记本，抚着最后几行泣血般的文字，缓缓念道：“流浪纪三年五月三日……永失吾爱……永失……吾爱。”

黄少天初诊的病历上写着他患有严重的阿兹海默综合征，找到这个医生时，他却表现得像个正常的老头，侃侃而谈，他唯一的问题就是经常会看到他死去的伴侣。

医生本以为，喻文州是到了岁数自然死亡的，黄少天克制不住思念才会产生幻觉，却没有想到背后的故事比他想象的还要沉重。

“我只是想找个人陪我说说话罢了，抱歉耽误了您这么久，因为我实在是太孤单了，一想到我死之后，世间再没有会记得他，我为此感到不公。”

医生表示理解，并告诉黄少天如果愿意可以随时来找他聊天。可黄少天的幻觉确实是产生了，他也不知该如何下手，他不忍给黄少天开一些可能对他身体产生副作用的药物，那样不仅可能没效果，反而会增加身体的病痛。

黄少天却要求他想办法，说无论如何也请帮他消除幻觉，医生想不通，他难道不想再见到自己的爱人吗？哪怕只是幻觉？

问过很多遍，黄少天都含糊其辞，只说对自己的正常生活造成了困扰。一次他来找医生，平静地告诉他自己已经申请了安乐死，医生心中久久不能平静，他问为什么。

“因为我会慢慢老去，会生很多病，然后孤零零地死在病床上。我不想那样，我想提前解脱。”

他至今仍能看到喻文州出现在自己生活中的所有角落。

他卧在沙发上时，时常会看到喻文州在厨房忙活，还转过身来问他今晚想吃什么，黄少天从不理会这些幻觉，他只是像死了一样坐在那里，等着他们消失。

医生不甘心地劝慰他保重身体，继续活下去。

“你总问，为何我不愿意见到幻觉，为何他与我说话我从来不回答他。我现在告诉你，黄少天已经和他一起死在了那个下午，现在在你面前的只是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。躯壳是不会与灵魂的爱人说话的。”

“从前我怕死，怕的不是死亡本身，而是怕痛怕失去，当我已经经历了这世间最大的苦痛，失去了所有我能失去的东西时候，活着便失去了所有意义。我平安活过这么多年，已是侥幸，是时候走了，也可以走了。”

我活了这么多年，你也该满意了吧？

安乐死仪式上，只有医生陪在身边，黄少天平静地看着注射进自己手臂凉丝丝的能带给他解脱的东西，在医生惋惜悲痛的眼神中闭上了眼睛。

也许是回光返照，他看见自己站在前太阳时代那样的开着花的庭院里，他的父母正在协作修剪枝丫，看到他还招呼他过来帮忙，黄少天低头看着自己老态生茧的手，默默地走过去拿过工具，父母们还和他小时候一样，年轻和睦。

接近黄昏时他突然觉得自己要去某个地方，丢下剪刀走出庭院，听到母亲在后面喊道：“记得回家吃饭！”

他回头一顾，神情惘然。

地面上的行星发动机已经不见踪影，又重新竖起繁荣时代的高楼大厦，有树林，河流，他遇见了许多人生中的过客，他们都有了新的生活。

最后他来到海边，登上了远洋航行的轮船，突然船舱内只剩他一人，不知船在海上漂了多久，他拄着拐杖，推开门往甲板上走去，不意外的，他看见了年轻时的自己和喻文州立在甲板最前面，互相倚靠着看着远方的日出。

“太阳”如初见时那般神秘温暖，黄少天默默地看着这一幕，过了一会儿，拄着拐杖打算往回走。

这时他听到后方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唤他。

他转头，那是喻文州对他说：“我爱你。”眼里是他未因世事变迁的柔情爱意。

黄少天把身子也转过来，看着眼前年轻的爱人，破天荒地对自己的幻觉作出了回应。

“我也爱你。”他说。

END